伴着“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爆米花的香气从一口小铁锅溢出,飘荡在整间屋子,给这个冬日农家添了几许“年味儿”。
这里是山西省翼城县一个偏远山村。70多岁的刘怀智用两根筷子不紧不慢地搅动着铁锅里的玉米粒。不一会儿,玉米粒就变成膨大数倍、白胖胖的爆米花。
一口普普通通的锅子,就能把玉米粒变成爆米花,这神奇的魔力来自刘怀智种的当地特有的玉米品种——“珍珠玉米”。发掘各地“神奇种子”,正是我国正在开展的种质资源大调查的使命。
“珍珠玉米”和爆米花的故事
2021年,我国开展了新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业种质资源普查,计划用3年时间抢救性收集保护各地珍稀濒危资源、发掘优异新资源。“珍珠玉米”就是不久前被农业农村部列入全国农作物十大优异种质资源之一的一个“宝贝”。
翼城县位于山西省南部,地处两山之间,境内分布着平川、丘陵、山区,海拔落差1800多米,种质资源丰富。发现“珍珠玉米”的村子就位于海拔1100多米的山区。
和常见的玉米相比,“珍珠玉米”穗形瘦小、色泽黄亮,籽粒不是常见的扁平状而是球状。
在村里,只有刘怀智家种这个品种,而且是从他爷爷年轻时就一直在种。“每年都是自留种,去年种了不到一分地,够自家吃就行。”他说。
村民们为啥不爱种?因为“珍珠玉米”单产低、当不得主食,只能用来加工零食。不过,在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农科院作科所所长钱前看来,却极具研究和开发价值。
“从县城走过去要三四十里的山路,这个珍贵的地方品种能够保留下来,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爆米花率达99%以上,爆粒体积大,花瓣洁白,品相优于当前主流品种。”钱前说。
长期以来,我国用于制作爆米花的玉米品种不多。它的发现或将为爆粒玉米育种提供一个新的优异基础种源,通过和其他品种杂交或者运用前沿育种技术,可能育成一个新的好品种。
“珍珠玉米”的发现颇为偶然。普查期间,普查组在山上忙了一天,临近天黑时路过一个山村,当从村民口中得知有位农户家里有些不常见的农作物品种、收获的粮食与大家不一样,普查员便前去探访,结果竟发现了宝贝,因其饱满如珠便命名为“珍珠玉米”。
“家里老人说,小玉米胆子小,害怕大玉米,种的时候要离远点。”刘怀智说,以前发生过种得近而“串粉”影响种性,所以多年来一直按照父亲嘱咐,在远离其他玉米品种的沟坡上种,品种才得以保存。
正是这种执著,“珍珠玉米”得以传承。接下来,便是科学家的事了。
厨师要做出好菜必须要有好原料,而育种的原料就是种质资源。在此次普查中遴选出的全国农作物十大优异种质资源还包括:庄红贡米、维西糯山药、濮阳莛子麦、海萝卜、泽州芹菜、芮枣、大果型野生猕猴桃、达川乌梅、永兴棉花。
各具特色的宝贝,将进入“国之重器”国家种质资源库保存。这座位于中国农科院的“基因宝库”已于去年9月份投入试运行,总容量150万份、居世界第一,种子贮藏寿命可达50年。
乡野基因淘宝汇
安徽省颍上县农民王守国,几十年来和刘怀智一样坚持做一件事——种“庄红贡米”。
颜色红润,淡淡的清香扑鼻,米粒饱满,吃起来有黏性……这就是记者近日在王守国家品尝“庄红贡米”的感觉。
在伯父的带动下,王守国从1978年就开始种植这个品种,从开始种植面积只有0.34亩到去年种植200多亩,亩产量达1100斤左右,略低于当地的普通水稻。如今已近70岁的他,为什么要种这个“小众”品种?
“一来是为了完成伯父的心愿,他让我把种子保存下去,不管条件多苦也要坚持种下去;二来我觉得确实是个好种子,有责任把它保存下去。”手里拿着把稻穗的王守国淳朴地对记者说。
“庄红贡米”是在颍上县发现的一个水稻品种,种植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检测发现,这种米营养价值高,铁和锌等微量元素含量是普通大米的8倍至15倍。
“尽管之前听说过这种米,但对种植面积和种质资源保护情况并不清楚,这次总算把‘底’摸清了。”颍上县第三次全国农作物种质资源普查与收集行动领导小组成员张磊说。
我国是生物多样性的巨大宝库,田野“深闺”蕴藏了众多神奇种子。从南方丘陵到西北高原、从热带雨林到寒冷山乡,相似的故事也发生在各地——
回想起寻找维西糯山药的情形,云南省维西县的种质资源普查员此主拉姆、陈际英记忆犹新。
“为了找到最原初的品种,我们不停地往大山深处走。”根据乡镇提供的线索,她们驱车在经历数十个“发卡弯”后,深入群山中的村子。在村民余荣华家,火塘上的锅里散发着香气。余荣华招呼大家品尝糯山药。
“吃进嘴里都还是滑滑的。轻咬软糯,细嚼后满嘴香甜。”此主拉姆说。
在维西县发现的这个地方品种,种植历史悠久,当地傈僳族群众用其制作了多样化的美食产品,常见的烹饪方式是和土鸡、火腿一起炖煮。
“找资源就像在淘宝。”陈际英说,即便道路曲折,一些地方车辆都无法上去,她们步行也要到山里探寻,能淘到有贡献的品种就很开心。
翻山越岭,只为找到“它”
在这次“寻宝之旅”中,一大批种质资源、植物分类、生物育种、信息化等领域专业技术人才投入其中,全国累计培训超过300万人次。
普查员们最喜欢钻深山老林。为什么?平原地区由于农业较发达,农民们基本上都是用的规模化生产的商品种子,而很多有研究价值的品种资源在生物多样性更高的偏远山区。
山西省翼城县普查组成员马青利说,他们跑遍了全县的所有乡镇,几乎去过所有村。在没有线索的村庄,他们就张贴征集海报并向村民发传单。家里暂时没人的,就从门缝塞进去,种质资源普查和收集首先要广泛宣传。
在青海,青海大学农林科学院蒋礼玲所在的团队,一整年几乎都在高原和山地间找寻。和同事们一起在农家院盘点种子,就是她的日常工作。
“老乡们淳朴地用小腿量的方式给我们比划植株会长多高,保留着很多老种子的‘宝藏奶奶’拿出看家宝,还有80多岁的老人热情地招待我们晚餐。”蒋礼玲的探秘之行,总有很多难忘记忆。
在一些省份的山区,普查人员早出晚归,吃完早饭带上水杯和方便面就出发,中午在山上简单吃点东西,晚上才回县城。最困难的是去山上采集野生种质资源,普查员有时一天要步行十几公里,很多地方没有路,有些地方只能弯腰走,甚至还有滑落山崖的危险……
“如果不是种质资源普查与收集,有些品种可能发现不了,过些年这个品种可能就消失了。”不少“寻宝人”说,虽然这项工作费时费力、难发论文,但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公益事,“总得有人去做”。